不知道你是否喜欢看丧尸片，或者玩过丧尸题材相关的游戏，比如《行尸走肉》，生化危机等。作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被成功商业化的题材，其创意早已枯竭。为了对抗这种创意枯竭，各种编剧们一直试图把各种东西变成丧尸。然而，近些年AI的出现，或许为人们带来了最奇特最奇葩的丧尸亚种。

丧尸互联网，原名“dead Internet theory（死网理论）”，引进国内后被译成了这个带噱头却又无比贴切的名字。原本，它仅仅只是一名网友，在2021年提出的阴谋论。这个阴谋论实际上是说：“实际上，互联网早在2016年左右就已经死了。现在的互联网上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剩下的只不过是政府或者企业的AI，模仿着人类说话，行动，其目的是为了操控所有人的思维，就像是丧尸。”

哪怕是在最最反智的阴谋论中，这个阴谋论也应该在鄙视链的最底层。事实上，其实只是因为在生成式AI还未开化的2021年，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其预言性。然而，近些年，越来越多的海外和国内的网友，开始将这个阴谋论翻出来。我们并不难发现，这个阴谋论里的描述，似乎正在一点点的变成现实，而且其变化的速度似乎正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难以想象的是，这个阴谋论在诞生的短短四年后，丧尸互联网就已经从疯子的梦话变成了触手可及的显示，甚至更早。或许是因为科技的爆炸，这或许是自古以来翻转最快的阴谋论之一。

我们难以下定义这到底是一个真的该认真面对的社会伦理和科技发展之间平衡的问题，还是说以一个对错不明的科幻来探讨。毕竟互联网现在还没死，但是肯定被堆满了“屎”。在当下的互联网环境，一个发表言论叠盾如果不叠上五分钟就会被爆骂的互联网，用户和互联网谁先死，估计确实难以下定论。

我们回到丧尸互联网最基础的定义上来，如果我们知道互联网已经被各种AI丧尸塞满。那么，它们到底占比多少？

以我的直觉来看，现在的互联网上至少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用户是假的。在热度较高或者涉及商业的圈子中，这个比例可能会占到二分之一或更多，在热度较低的圈子中，可能会在五分之一或更少。但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仅仅在2016年，就有网络数据安全公司Imperva的统计，互联网51.8%的流量都是由各种bots带来的。这些bots中，有些是爬虫，有些是AI。还有一些其他数据，比如2013年YouTube曾被透露有50%的流量都来自各种bot。Reddit前创始人曾坦言，实际上，论坛中80%的用户都是bots。

这些甚至是生成式AI统治互联网前很多很多年前的数据，那现在呢？或许数据更加难以被想象。根据5th Column的推测，推特上bots的比例，保守估计也已经达到64%。

这些事海外平台的情况，国内又如何呢？或许更甚。我并没有批评国内网络环境的意思。但是我们其实很难具体判断或估计，各大平台都有自己的反检测机制，其对各种文章，视频，直播的注水。也只有平台内的从业人员才真正清楚。

但是无论是海外还是国内，大家都有自己的AI梗。在国内，有人问“刘德华为什么不演反派”，就会有AI账号出现，发表拥护或抹黑华为的言论。而在海外，有人在推特上发帖说今天有可能下雨（risk of rain），就会引来一堆不着边际的讨论游戏《雨中冒险》（Risk of Rain）的用户。

僵尸号或许是个国内用户早就习惯的现象，我们或许会发现，我们废弃的账号会突然有一天开始发表奇怪的言论和广告。但是并没有被盗号的痕迹。即使是我自己，也深受其害。微博甚至练就了最强的AI阴阳师“评论罗伯特”，每天吞噬者微博上堆积如山的垃圾数据，然后吐出来，再喂给用户。

如何藏起一片树叶？将它放在森林中。在互联网时代，如何藏起一片森林？答案是用一片金树叶放在森林前方，吸引你的视线。互联网时代，有互联网时代的一叶障目。

罗伯特在明处，但，robot没有。

然而有人会反驳，认为即便是生成式AI也无法骗过人类。今年五月，苏黎世大学进行了一场社会实验，研究员制造了一批AI账号，在Reddit上发言，来判断AI是否能够左右人的思维。这些AI的身份一般都是一些比较引战或者反串的身份，比如反黑命贵运动的黑人，诸如此类的。而且，这个AI还会所谓的查成分，它可以通过查看用户的发帖记录，然后调整话术，让自己的言论变得更加可信。

这个实验获得了巨大的成功，Reddit辩论区里有个机制，可以判断用户是否被说服导致想法改变，以此可以积分。而根据系统的判断，这些AI账号的说服力，比人类高出三到六倍。

事实上因为实验过于成功，Reddit论坛已经在准备起诉苏黎世大学。

有人说AI带来了一个新的“缸中之脑”故事：未来某日，一个从不出门，依靠自动维生系统生活的人，每天沉浸在精彩的互联网中，看着全球数十亿人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决定出门，在漫天的黄沙中发现，原来自己早就是世上的最后一名人类。

AI创造的丧尸用户，或许只是互联网中浅浅的第一层。

AI造成信息污染，已经不是个新话题了。但它的严重程度，或许超出你的想象。美术素材网站Pinterest，现在已经因为AI的严重污染，变得几乎不可用了。而在中文互联网中，譬如百度，早就已经被数不胜数的精致AI垃圾填满，几乎全部一无是处，且有严重误导性。你甚至可以说这是一种亵渎。

AI审核过审AI用户制作的AI视频，AI用户看完留下AI评论。这就是当代互联网5A级景区。

现代互联网上，有多少视频是AI却又没有人指出，大多数人只是在机械化的接受视频中的内容，却完全没了自己的思考。而且由于现代投流机制的联动，许多这类视频，点赞都会上万。一个丧尸互联网，正在逐渐把真实的世界吞噬。

前段时间，海外网民疯狂发送AI生成的“虾耶稣”，这是个将虾和耶稣融合的梗图。人们为虾耶稣点赞、转发，让当时的Meta被这种怪图淹没。这正是Meta的用户，在嘲讽抗议如今无孔不入的AI生成内容。

虾耶稣，就像某种赛博启示录中，宣判真实世界的末日前，那随着七灾降临的噩梦弥赛亚。

《未来学大会》中描述了这样一幅光景：未来人生活在一个幻象构造的乌托邦中。而穿透幻象的主角，看到了世界的真实面貌：只有一片废墟，废墟中的人们，如瘾君子般拥抱幻象，吃下糨糊，却以为在食用佳肴。

图灵测试早就过时，当代，一个完美骗过图灵测试的AI甚至已经难以骗过我们。但更糟糕的是，我们不知道，随着网上AI用户变多，我们会不会不仅仅只是分不清bot和真人，还会逐渐将AI视为真人，真人视为AI。

这听着很匪夷所思，但其实已经出现迹象了。你应该或多或少见过有人在网上因为被反驳，大喊“都是水军”的场面吧？现在回想一下之前说的，说服力超过普通人3到6倍的AI用户。在未来，谁会更容易被当成是人呢？

更别提，AI不相信地平论和西方伪史论，有时它们真的更像人。

有种假说认为，AI就是信息时代的核武器，但人类尚未察觉。

在科幻小说中，有种特别的武器：无限复制的纳米机器。这些机器会利用一切物质自我复制，所以你可以把原子大的它们，偷渡到一个星球上，任其复制。因为其增长的速度是指数级，导致很快，它们就会从微不可见，变成吞噬整个星球的灾祸。学名叫“grey goo（灰浆）”

AI生成的信息，就像这些纳米机器，其生成速度可以远超人类，且真假难辨。而且因为web 2.0时代的理论，互联网已经不再互相联通，变成无数运营商组成的孤岛。所以这些不同运营商的AI，也可能不断将其他AI生成的假信息，当成信息源再加工。

就像被AI翻译了200遍的《三国演义》，你一个字也看不出原文。

过去的互联网是探索式的，所以你可能在寻找某物的过程中，发现大量有趣事物。但在未来，情况很可能变成你只用问一下AI，就能得到答案。

这就像是，你要从家去商店买东西，必须走过几条街道。原本，你会注意到街上和商店里的各种新奇东西；但假如你学会了瞬移，那街上的一切，都会被忽视。

在过去，音乐、电影和游戏杂志，会把一个月里，所有值得一提的作品都说一遍，其中的爆款，可能会多占点篇幅，但也仅此而已。可如今，流量至上的算法，似乎在不断增加热点作品的曝光度，挤压其余作品的曝光空间。如果一部电影火了，那可能80%的电影推送，都和它有关。连我们的创作模式也是如此：只有一篇头条，所以必须用在热点上。

于是，大家来来回回刷，看到的都是同样几个作品的讨论，除非你是个少见的信息搜集高手。这其中的差距，恐怕只有对于同时经历过杂志时代和互联网时代的人，会更明显。

互联网在变大，可我们的信息接收能力没变。所以有人才会说，互联网变得更广，但同时也更窄了。

近些年，我常在各平台上看到某游戏、电影的讨论，大部分全是喷的。要么是模版化地怒骂，要么是模板化地嘲讽，哪怕不断屏蔽也无济于事------但这不是我过去上网的感受，任何作品，应该都有人喜欢有人讨厌才对。所以那些反对的声音，去哪儿了呢？我觉得，它们可能也暗中被这个丧尸互联网吞噬了；被算法掀起的，不可阻挡的思想巨浪，深深压进了海底。

如今，许多人都在研究网络信息的“半衰期”，结果不容乐观。他们发现超链接和网页的寿命，远比人们想得要短，且还在变得更短。美国的皮尤研究中心发现，在2023年，2013年发布的页面有38%已丢失。此外，2023年，54%英文维基页面的“参考文献”出现了无效链接，23%的新闻文章，则链接至无效网址。

这个现象，被称为“链接腐烂（link rot）”。于是有人提出，人类文明正在被自己骗着将各种信息财产数据化，然而数据化的寿命，却远没我们想得那么长。所以在未来，璀璨丰富的现代文明，可能会以前所未有的力度，丢失自己的历史。

在佛教中，有种思维大致是：其实不存在人这个概念，因为它是虚幻的，是无数事物的集合体。就像一座山，其实是泥土、花草、昆虫和石块的集合，并不存在“山”这个东西。抱着这样虚妄的视角去看，我们，“人类”这个概念，在互联网上，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是我们的言论、词语间流露的情感吗？还是我们的交互能力、共情心，或是我们的付款码？

换句话说，互联网上的我们，又为什么，或者说，凭什么，不该被AI取代呢？

有时候，我觉得互联网也正在脱离现实，你身边人对某事的看法，或许和互联网上看到的巨浪是截然不同的。那假如互联网真的失去了“生命”，却继续存在，如同丧尸般运作下去，对我们触手可及的真实和日常，又会有怎样的影响呢？会不会实际上，互联网早就死了？

万维网，是1989年创立的，而鬼畜文化的鼻祖《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出现在2005年。它离万维网的诞生有16年；而我们离它，其实已经有20年了。

波兰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显克微支，在代表作《你往何处去》中，描绘了基督教被古罗马皇帝尼禄迫害的故事。我对宗教没什么好感，但一直记得书的结尾：尼禄的罗马废墟已经被忘却（并没有），彼得大教堂却依旧在梵蒂冈的山丘上统治全世界（并没有）；而在旁边一座小教堂的门上，刻着这么一句话：“主啊，你要往何处去呢？”

所以，我们站在这赛博纪元的悬崖边，看向前方不明的未知，一片广阔复杂的丧尸之海，是否也会响起一个声音，问出那个问题：

“所以，你又要往何处去呢？”

我们的结局将是生离死别
在日渐厌恶的阳光之下
无论我多严实地捂住双耳
你也当作事不关己 蝉鸣如阵雨般起伏

------シャノン《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