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
“你绝对在外面背着我瞎搞!你他妈给这个女的发了‘我想你’!”
记忆里的尖叫声刺穿午后的沉寂。男人坐在厨房凳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不锈钢台面。窗外的云堆得很厚。
女人把水泼到他脸上。冰块对面部的撞击让他回过神来。
“你听我解释,那个女的,是我妈。”他说,声音比想象中要干涩。女人没有笑,只是看着他脸上的水珠滑落。
“你他妈背着我偷吃你妈?”记忆里的声音还在空气中震颤。男人注意到冰箱的嗡嗡声突然停止了,整个房间陷入一种奇怪的静默。
“好吧,看起来我不是你经历过最癫的女朋友。”女人说。她手指绕着发梢,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皮肤因为频繁清洗而有些发红。
“我都经历过她了,跟你在一块儿能有什么问题?”男人的话轻得像自言自语。他转头看向窗外,邻居正在修剪草坪,草屑在阳光下飞舞。
“你就是因为这个跟她分手的对吧?因为无理取闹?”
“不,还真不是。”他把头转过来,眼睛在阴影处显得格外深。“我前女友这样指责我其实还算是正常的。”
水龙头有一滴悬而未落的水珠。他盯着它,直到它终于落下。
“如果你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为什么不能打开那个地下室?我们需要用那个地下室,现在家里到处都堆满了杂物。”
回忆里的对话像磁带一样播放。女人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台面,留下一条细微的水痕。
“因为里面到处都是灰尘,霉菌和细菌,而我讨厌细菌。”他说这话时手指微微蜷缩。
“放屁!你纯在胡扯!地下室里肯定有个女人!”
厨房的时钟滴答走着。女人注意到钟表的分针微微颤抖,每次跳动都几乎听不见声音。
“所以,”女人顿了一下,声音谨慎地探入沉默,“她居然会以为你在那个味道闻起来像死了人了一样的地下室里背着她偷吃?”
“确实。而且她甚至忘了我有细菌恐惧症。”男人抽出一张酒精湿巾,仔细擦拭每一根手指,指缝也不放过。“这应该就是你和她分手的原因了吧?”
“并非如此。其实还有更糟的。”湿巾被扔进垃圾桶,准确地落在最中央。
“所以你要举报你的男友家庭冷暴力你?”警察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背景有打字声和模糊的对话声。
“没错!他他妈的就是个有恋母情结的神经病!”
“但是你听起来也不是很正常,需要我帮助你联系心理医生吗?”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似乎还在空气中振动。
“幸亏遇到好警察了,不然现在这社会情况,难说她的哪一项虚假指控就能给我送监狱里去。”男人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抚摸自己的手腕。“不过我还是被传唤过几次,幸亏都解决了,不然就惹上大麻烦了。”
“所以在这之后你就甩了她?,对——对吧?”女人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是,”男人的目光固定在她脸上,“还有。”
水龙头又开始滴水。一滴,两滴,落在不锈钢水槽里,形成小小的涡旋。
“我不可能让你进来的,现在还是疫情期间,你好好的不呆在自己家跑过来到底想怎样?!你现在过来会让她生病的!”
回忆中的喊叫声让厨房的空气变得紧绷。女人注意到男人的肩膀微微耸起,仿佛仍在抵御什么攻击。
“我他妈的才不在乎什么隔离,更他妈的不会在乎你妈的什么狗屁癌症。等我一到那里,你他妈的必须把那扇门给我打开”
男人突然打开水龙头,水哗哗地流淌出来,填满了整个空间。
“20年的时候,我妈妈已经病的很严重了,而我不想让她再受到病毒的侵扰,所以我给她找了个能呆的地方,尽管那意味着完全的隔离。”
水流声很大,但女人的耳朵适应后,仍能听清每个字。
“我的前女友自私的想要打破隔离,”他拿起肥皂,用力地在手上打圈,泡沫迅速膨胀,覆盖了他的皮肤,“所以我他妈甩了她。”
沉默像一层薄膜包裹着两人。十几秒后,女人打破了它:“嗯——嗯——,所以你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她很安全。”泡沫被水流冲走,旋转着消失在下水道口。“虽然这些日子我们没什么交谈,我也很想她但是——”
他的声音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但很快又修复如初。
“她安全就好。”
男人擦干手,从柜子里取出相册。相册的黑色封面已经有些褪色。
他翻开第一页——2019年的照片。
他和母亲站在一栋老房子前,两人都笑着。阳光很好,母亲的头发挽成一个髻,有几缕散落在颈边。
“所以,她搬回老家了吗?”
“没有,她还住在附近只是——”他的手指不知沾上了什么,又回到水龙头下冲洗,“只是我已经把她隔离起来了。”
“还隔离着?”女人的声音轻得像呼吸。
“我妈妈常说,慎始而敬终,终以不困。”水流声淹没了其他声音。
相册第二页。2020年,疫情刚爆发时。
他和母亲站在地下室门口,两人都戴着口罩。母亲的眼睛笑着,眼尾有深深的皱纹。
水流声持续着,比刚才更响了些。
第三页,2021年。只有母亲一人站在地下室门口,穿着同样的毛衣,姿势相似。背景有些模糊,仿佛拍照的人手抖了。
水声似乎变得更加急切,冲刷着不锈钢水槽。
第四页,2022年。还是母亲独自站在地下室门前。光线有些不同,但构图几乎一致。她的肩膀似乎更瘦削了。
水声哗哗,仿佛要淹没整个房间。
一页一页翻过去,2023,2024,2025。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站位,只是母亲的身影一年比一年模糊。
最后一页。没有人物,只有一扇空荡荡的地下室门,漆成深绿色,把手有些锈迹。
“你妈妈隔离在哪儿?”女人的声音颤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
水声突然停止。寂静沉重地压下来,每个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他们的呼吸,时钟的滴答,冰箱的嗡嗡声,甚至——空气流动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在这种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的妈妈,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